“夜深了，我该回去了，珍姨你也歇息吧。”窸窸窣窣声起，云霁月借着那晦暗得算不上月光的一丝光影踱出厢房，那盏来时尚且明亮的梅纹灯笼早已油尽灯枯歪在一旁，她信手拎起，也算回去的路上有个伴。
今夜，或许注定是个无眠之夜，婚约的事已经令她很是头疼，再加上不日之后即将颁下的圣旨，她现在真想把上官潋晨逮来咬几口解恨啊！还有可恶的四奇，他们现在一定如影随行般的隐没在她身边吧。
回到挽云阁，迎接她的仍是一室明亮，青香一手支在桌旁打盹，连云霁月走到她身旁也浑然不知。
“青香，醒醒。”霁月不轻不重地握在她肩头，避免吓着她。
“咦，小姐回啦，我这就去给小姐打水洗漱。”
“也好。”
少顷，青香麻溜地端来洗漱用物，侍侯霁月漱口更衣，忙毕，已经二更不止。
“去歇吧，我再看会书。”云霁月只着身素蓝薄丝长袍，是她仿着现代的睡袍设计而来，宽大舒适。
“小姐千万别熬得太晚，青香先行告退。”青香收拾妥当，欠身出去，将房门自外掩紧。
天色愈发深沉，淅淅沥沥的小雨润湿了青墙黑瓦，云霁月斜倚在高枕上，随手翻动线装的书本，可心思全在屋外的一干人身上。果然，没过多久，夜幕下，疏斜细雨中，传来一声极其悦耳的铿鸣声，脆如龙吟，是他回来了！
云霁月闻声而动，莲足轻踏之间，身形飘飞屋外，一切动作似鱼影游踪，人已伫立廊下，冷眸一转，似寒光迸射，朱唇轻启，清冽的嗓音极带无形的压力，“住手。”
一声住手，一记如鬼魅般的身影倏地消失于烟雨黯夜之中，若非目力精深者难察也。
“进来。”足尖一转，莲步轻迈，瞬目之间，又见云霁月斜倚高枕，仿佛一动未动般。
一声进来，一袭月白长衫卷着股淡淡的湿腐之气刮进门来，足不点地，若非屋内灯火通明，怕是要以为闹鬼了。
“不过数日未见，主子身边何时多了几个身手奇俊的暗卫，险险害得我白袍染血，到这会还心如撞鹿，怕得很。”来人甫一进门遂朝地毯上倚着的云霁月躬身施礼，乐呵呵的脸上看不出他哪里怕了。
“他们不是我的人。”云霁月懒懒地瞥了来人一眼，指指地毯，示意他自便。
“那他们是…”来人也不拘谨，脱了长靴便盘腿坐下。
“剑阁四奇，否则还能逼你亮出凤鸾软剑。”
“嗬！居然是四奇，那云某甘拜下风。”
来者，云清寒。面上是云仁祥和伊沁雪的养子，实际上是伊沁雪自小培养的暗卫，现为云霁月所创的‘春江’楼楼主，主要负责在四国之间搜集各种情报，上至朝廷权贵、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是他们收买情报的对象。
云霁月懒理他故作谦虚的模样，起身向圆桌，拿了两副盖杯，添入自家茶园才送来的雨前新茶，返身边道，“我今晚方跟珍姨提起，让你回来帮忙打理买卖，你竟像有顺风耳似的回来了，真是半夜不能说鬼。”
“难怪方才一路上两耳发烫、心头怦然，敢情是被主子您惦记上了，清寒多谢主子抬爱。”云清寒拱手一揖，顺便接过云霁月递来的杯盏，暗自在心中补一句，被您惦记上绝无好事！
“我一向重视你，这次回来给我带了什么好消息？快说。”云霁月白他一眼，心道这家伙的嘴皮子练得越来越油乎了。
“天大的好消息。”云清寒赶紧咽下口中热茶，烫得他喉疼胃疼心口疼，疼得他呲牙道，“皇上的圣旨就在宁泉鸥城的官驿里，明儿就到。”这算是天大的消息了吧。
“啧——她们可真对得起我。”云霁月的脑袋顿时一胀，圣旨居然来得这么快。
“说，文竹她们到底绣了什么东西呈给太后。”
“百鸟朝凤缂丝屏风。”云清寒张口答来。
“说清楚些。”百鸟朝凤，不过是老调重弹，她就不信太后会高兴得下旨赏赐。
“确切点说，就是一只凤凰立在梧桐树上，树下绿草茵茵，看似平淡无奇。据说此物呈上之时，百官面面相觑，纷纷议论，说是百鸟朝凤，可整幅屏风上就一只凤凰，哪来的百鸟？更有官居二品的参知大人干脆向太后进言，说咱们行云绣坊大逆不道，胆敢嘲讽太后娘娘孤凤难鸣！”云清寒说着抬眼瞟了云霁月一下，见她面色如常，又继续道，“哪知文竹那丫头胆大包天，冷笑一声反问道，倘若一会真有百鸟前来朝凤的话，那大人能否将地上的唾沫星子给舔干净？”
此言一出，自然是满堂哗然！百官无一不愤慨道，区区一介不入流的绣娘，居然敢让二品大员舔地，更是当着皇上与太后面前，这这…简直是找死！
而更令人出乎意料的却是皇上，但见天子不怒反笑，令那二品大员与文竹立下赌约，若文竹赌输则提头来见，若参知大人输，自然是舔净唾沫星子了。
“嗯，云清寒，你不去当说书先生有些可惜了。”
云霁月听他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却仍扣住重点，一双美眸顿时寒光四射，看得云清寒脖子一缩，速速道，“文竹奏请皇上，令人将屏风搬至大殿外，朗朗乾坤，暖阳普照之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万里无云的长空之上蓦然群鸟飞来，形形色色，且纷纷聚集在屏风前，羽翅轻扇，欢鸣不绝，赫然就是一幅活生生的百鸟朝凤图。”
“行了，看你说得口干舌燥，喝茶吧。”
云霁月神色如常，可话音却冷冽得似霜风雪雨，云清寒顿时觉得口中的茶水如被冰镇过一般，他的心底隐隐腾起一股不安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