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却侧过脸,安静地靠在纪年的肩上,没应声。
纪年不执着于答案,又问：“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闻言，陆西的记忆不禁回溯，又被带回了那个昏暗的房间。
只是这次却成为了第三视角,他看见一个少年坐在电脑前,屏幕灯光勾勒出一个沉默而又压抑的背影轮廓,耳边的键盘声响一刻都不停歇。
同时他也知道,此刻厨房的煤气灶上,还架着一锅粥……
回忆至此打住。
晚风里,陆西微微眯了下眼,刘海散落在眼皮上，使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氤氲和茫然。
时间分明没有过去多久，可那一幕却像是隔着很远,仿佛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
“因为陆南……”
陆西的双手本是搭在纪年肩上,说这话时，他的双手无意识地向着纪年的后背探去，直到像藤蔓一般将人攀附住了，才带着点困惑地低声道：
“可能是因为陆南做了很坏的事……我不原谅他,我要报复他……所以来到了这里……”
两人之间静默下来。
良久后。
纪年听到陆西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地道：“我想他。”
何曾见过陆西落泪？
纪年的心上止不住地酸涩，轻轻叹气。
他不知道陆西所说的是真是假。
若只是酒后的胡言乱语，他只当陆西有过精神分裂的病史。
陆西说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纪年认为那只是精神层面的另一个世界，“陆南”是陆西分裂出的一个人格，被陆西当做哥哥，现在哥哥可能消失了，就像那个女性人格一样。
但若是真的……
纪年不动声色地将陆西抱紧了些，忽然就有些害怕。
“陆西，我很自私……”纪年坦白道，“无论你来自哪里，无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都不介意……但别想着回去好吗？”
“……”陆西拧了拧眉，红着眼反驳道，“我不是个东西。”
纪年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只将脸往陆西肩上埋了埋，道：“你不要难过，我心都快碎了……”
陆西看不到纪年，却因为听着纪年这话，脸上升温，心口滚烫。
纪年仍在他耳边低声絮语，说：“我不知道你和陆南之间发生过什么，我没办法取代他的位置，但可以保证……你寂寞的时候我会在，你难过的时候我会在，你开心的时候我会在，所以不要露出悲伤的表情，你已经有我了……陆西，我喜欢你……”
陆西听在耳里，只觉得心奇迹般地安定下来，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空落落的，好像永远都找不到着陆点。
他又觉得纪年说话好听，好听就应该多说点。
陆西循着自己的心意来，像是没听清，奇怪地问：“什么？你喜欢谁？”
陆西的脸上布满红晕，一向冷漠的眼神也变得不清明。
理智这种东西，在醉酒时往往不复存在。
纪年当了真，连忙又说了遍：“喜欢陆西。”
“啊？”陆西轻皱了下眉，道，“谁喜欢陆西？”
“我喜欢……”纪年突然止住话音，终于智商上线，看出来了些端倪。
他握着陆西的肩，把人推开一些，两人面对面地看着。
纪年好笑，道：“年纪轻轻，耳背吗？”
陆西撩起眼皮看纪年一眼，又跟支撑不住自己一样，软软地垂下脑袋。
恰好一阵夜风吹过，陆西忍不住鼻尖发痒，浅浅地打了个喷嚏。
纪年这才意识到天台风大。
这时，他又突然想起肖瑞洋离开这么久却没有回来。
纪年暗暗算了下时间，起码过去了有一刻钟，肖瑞洋早该上来了。
这么想着，纪年提议道：“回去？”
陆西整个人都快晕菜了，当然没什么意见，无力地点了点头。
起身前，纪年不经意瞥到陆西右手中指上套着的戒指。
纪年突然道：“对了，等等。”
“嗯？”陆西意识昏沉地看向纪年。
“拍段视频……”纪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录像功能，嘀咕道，“按你这性格，明早肯定要把戒指摘了，也就趁现在迷糊，好弄点……”
说着，纪年上半身后仰，用手肘撑在后方的台阶上，横过手机举起来对着陆西。
陆西双手撑在纪年的腰腹上，坐稳了。
他问：“拍什么？”
纪年看着手机屏幕里的陆西，月色下显得尤其明艳好看。
他轻笑了一下，道：“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陆西歪着头看了会儿纪年后，微笑，带着些纵容意思地点头。
纪年看了，只觉得一阵心动，没忍住抬手，抚了抚陆西红润的脸蛋。
“你叫什么？”纪年问。
“陆西。”
纪年道：“喜欢手上的戒指吗？”
“嗯？”陆西才反应过来似的，抬起手看自己的戒指。
“喜欢吗？”纪年问。
陆西双手高举过头顶，道：“喜欢！”
纪年：“是不是你自己戴上去的？”
陆西刚要诚实地说“不是”，纪年却朝他点了下头。
陆西意会，道：“是！”
纪年满意地笑，又问：“以后还摘掉吗？”
陆西犹豫了一下。
纪年没出声，用口型提醒他：“不摘。”
“不摘！”陆西照着说。
纪年想了想，不放心，还是多问了一句，道：“还要卖掉吗？”
“卖！”陆西毫不犹豫，振臂高呼。
“…………”
纪年脸上瞬间三条黑线。
他颠了下腿，作为警告，声音沉了点，又问了一遍：“到底卖不卖？”
陆西明白过来，兴致瞬间减少大半，连手都放了下来，低着头小声道：“不卖了……”
纪年：“……”
多不情愿似的。
纪年得到想要的录像证据后，正要收起手机，却是顿了一下，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纪年再次举好手机对着陆西，他看了陆西片刻后，淡淡一笑，道：“喜欢我吗？”
陆西略显缓慢地眨了下眼，看着如水月色下的纪年，像是反应不过来，没说话。
纪年这次没给任何暗示，直接笑着出声哄道：“说喜欢。”
陆西轻抿了下唇，没说。
“……”纪年默了一下，现在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不招人喜欢。
纪年跟陆西商量，道：“我等会再问一遍，你就说喜欢，好不好？”
陆西低头，无精打采地挠了挠头，发梢微微翘起，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纪年问：“你喜欢纪年吗？”
陆西跨坐在纪年身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身形显得有些不稳。
纪年久久得不到答复，只好收了手机。
他刚准备坐起身。
陆西却突然扑到纪年身上，又把他压了回去。
“！！！”
纪年被撞得有些懵。
陆西趴在纪年身上，偏过脸看着纪年。
月光皎洁，晒在天台上。
纪年的五官在陆西眼里有些朦胧，脸庞的轮廓线条被月色照得近乎透明，一双漂亮的湛黑眼睛里有着自己的倒影。
陆西失神地看了片刻后，凑近纪年的耳边，放轻声道：“你是月亮悬在天上，干干净净的就好……”
***
天台的角落有台废弃的洗衣机，纪年暂且把剩下的啤酒藏在了那里，接着就背上陆西，往楼下走。
通过没有开灯的空寂走廊，纪年走到电梯前。
纪年因为背着人，不方便腾出手，便微微偏过脸，道：“帮忙按一下键。”
陆西眯起眼，伸长手胡乱在一旁的按钮上拍了几下，把上楼键和下楼键都按了。
纪年无奈轻笑，道：“你是不是醉得都快看不清了？”
“不。”陆西一板一眼道，“我无敌！”
意思是没有醉。
纪年听了，一阵好笑。
两人在电梯前等了一会儿，随着“叮”的一声，门开启。
纪年背着人走进去，等电梯门关上，又对陆西说：“六楼，知道吗？”
“嗯。”陆西的手在键盘上左右游移了一下，按下一个键。
八层亮了。
“……”纪年提醒他，道，“哥哥，下面那个。”
陆西这才按对楼层。
电梯启动，还没过两秒就到了八层，停了下来。
门开了。
纪年正在看上方的数字显示，漫不经心地挪开视线，朝前一看，一个长发及腰的女生背对着他们站在电梯正前方。
“？？？？？？”
纪年轻拧了下眉，总觉得哪里怪异。
宿舍楼的八楼和九楼都是废弃楼层，不应该有人。
而且那女生不偏不倚地就站在门的正中间，笔直笔直，在视觉上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对称感。
纪年以为那女生会进来，于是背着陆西往旁边让了一下。
但是女生却迟迟没有挪动步子。
电梯短暂地停了两秒后，又将缓缓阖上。
纪年正要出声提醒外面一句，这时不经意地朝下一瞥，看到了正对着自己的脚尖。
纪年心里咯噔一下，再次看向面前的女生，然而电梯门正在缓缓关上，已经只剩一条缝隙了。
“等等！”纪年上前一步，想制止门阖上，可已经来不及了。
“叮——”
电梯到达六楼。
纪年背着陆西走出去，越想越奇怪，问：“刚才你看到了吗？”
陆西歪着头枕在纪年肩上，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纪年明白，陆西刚才没注意到。
回到寝室后。
寝室里的灯大亮着，纪年朝上铺看了眼，发现肖瑞洋已经在床上了。
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没有一点动静，像是睡着了。
“回来了。”纪年打了声招呼，将陆西小心地放到下铺，扶着人让陆西躺下。
“回来了？”被子里传出肖瑞洋模模糊糊的声音。
纪年正要问肖瑞洋后来怎么没回天台。
肖瑞洋率先开口，道：“我困了，先睡了。”
纪年只好作罢，让他好好休息。
……
陆西一挨到床就昏睡了过去。
纪年拧了热毛巾帮陆西擦脸，擦身上。
擦着擦着，纪年却停了下来。
那个女生的身影在他脑海里迟迟挥散不去，越想越有问题。
纪年略一思索，将毛巾扔回盆里，起身朝外走。
纪年乘坐刚刚下来时用的那部电梯，再次到达八楼。
门开了。
这次，外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条寂静黑暗的过道。
纪年走出电梯，朝着一侧的过道望去，连个鬼影都没有。
确保没人后，纪年正要回去，可是看到面前的两部电梯时，停顿了一下。
左边的电梯是刚刚载他上来的那部，此时停留在八层，右边是没坐过的，停留在一层。
纪年先进了左边的电梯，按了一楼后，趁着电梯门阖上前走了出去。
然后等电梯下行后，再次按了电梯旁向下的指示键，等着右边的电梯上来。
纪年进入右边的电梯里，一进去就开始四处打量。
电梯门关上，纪年就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走动，最后，在看到角落里的某个东西时停了下来。
是一根黑色细发卡。
纪年半蹲下身，将那根发卡捡了起来。
接着，他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向斜侧方的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