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珞瑾答不上来,垂着脑袋看上去十分无助。
李夫人的飞扬跋扈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但凡是夫人发火,几乎没人敢出来规劝。这些姨娘也是各扫门前雪惯了,何况现在被责骂的还是不受待见的瑾姑娘,当初嫡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性子十分孤僻,与几位姨娘几乎没有往来,如今人不在了,她们自是不愿为了她女儿出头,被连累的一身骚。
还是张玉淇心软,出来帮张珞瑾说了几句话:“母亲,瑾姐姐已经知道错了,你就饶了她吧。”
孩子都是自己的亲,纵然李夫人脾气再不好,但对待张玉淇和张琼姐弟俩都是一副慈母的典范。
现下有淇姐儿开口求情,李夫人的火气也慢慢的变小了一些,她见张珞瑾性子蔫巴巴的,一拳上去都打不出来声儿,久了也觉得无趣,便又道:“你也别怪我严厉,你作为相府的嫡长女,后头还有一群弟弟妹妹以你为首,若是你不能做出一个好的榜样出来,带坏了一群弟妹,那就是我的大错了!方姐姐红颜命薄,相爷可怜你年纪小才把你交给我照顾,虽然这都是我该做的,但我身上的担子也重,生怕是哪里照顾的不好,对不起方姐姐,也对不起相爷。”
张珞瑾眼泪含着眼泪,大气不出一声。
李夫人口口声声说她是相府嫡长女,应该要有嫡长女的样子,但是她何曾真的被当做嫡长女对待呢?下面七个弟妹,有哪个不是骑在她的头上,如何能叫被她带坏?还有那个相爷,上一次见面已是去岁年末跨年……
嫡夫人在世时,就因为性格寡凉不受相爷欢喜,一年也见不着相爷几面。后来瑾姐儿稍微长大了一些,会讲几句话了,便问嫡夫人为何她没有父亲,嫡夫人可怜她还没见过相爷,竟误以为自己是个没爹的孩子,便放下姿态请相爷过来用膳,相爷本来都答应了,可后来又经不住李夫人诱惑了几句,便毁了约。
如此反复了五六次,方静宛脾气再好也受不了,她生气李夫人故意与自己作对,便罚了她在院子里跪了一天,孰料自此落得个善妒的名声,招得相爷更加厌烦她。
其实明眼人都明白那是李夫人暗中作梗,只是相爷朝堂上的事太多,府里的事一概不管,才被这种小把戏给糊弄了。
方李二位夫人积怨甚深,如今方静宛的女儿落进了李闵舒的手里,哪里还能讨得到好。也是瑾姐儿可怜,母亲短命,父亲薄情。
李夫人继续惺惺作态道:“今儿个各位弟弟妹妹都在看着,若是我心软饶恕了你,他们自然会觉得我也能恕了他们,以后势必要跟风效仿,乱了礼节,那府里还不乱套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张珞瑾晓得一场体罚是避无可避,便憋着眼泪,带着哭音说道:“请夫人责罚……”
李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吊着嗓子道:“从今儿起半年内,瑾姑娘府中大小宴席都不得参加,另罚月钱三个月!”
李夫人瞧了眼旁边的王嬷嬷,接着道:“把瑾姑娘带去荷花池旁的鹅卵石路上跪着,好好的消一消她的戾气,没我的命令绝不许起来!你们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否则一概严惩!”
旁边看戏的白姨娘不由皱了皱柳叶眉,虽然瑾姐儿是犯了错,可这也罚得太狠了。对一个12岁的姑娘,罚跪还不够,还要去鹅卵石路上跪着,这瑾姑娘本来身子就瘦弱,哪里能吃得消。
相比之下,那个姨妈家的珉爷可真是快活,在别人家大闹了一场,非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还被带下去抹药治伤,还有红包可拿。这哪里像是三品侍中家的爷,倒是比瑾姑娘更像是相府里的人。
白姨娘年纪较轻,堪堪过了双十,所以身上尚存几分正义感,不过位薄言轻,也只敢在心里暗责几句罢了。
张玉淇方准备再求求母亲罚轻些,却被李夫人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
王嬷嬷从地上将张珞瑾提溜起来,毫不客气道:“姑娘请吧!”
张珞瑾用手抹了抹眼泪,低着头绕过旁边围着的人,闷不吭声地离开了闻香阁。
她被王嬷嬷按跪在了鹅卵石路上,抬眼便是满池荷花。
池中有风徐来,直直的扑在她的脸上,夹杂了游丝般的香气。身侧的细树斜斜落下一些阴影,印在她的发间,风一吹,影动斑斓。
六月的湖光极美,可惜她无心欣赏。
她从日头最强,跪倒星光满天,其间没人给她递过一杯水,一个馒头。她饿了整整一天,早已是头晕眼花,两个膝盖麻木到感觉不出它的存在,似乎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夜晚池边寒露重,她的身上冷风习习,即便她不断交错地搓着两条细瘦的胳膊,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
终于,她听见有人过来了。
张珞瑾急切地抬起头去望,便见敏青捧着一包糕点递到她的眼前,含着眼泪道:“姑娘快吃点东西吧,你都饿了一整天了。”
张珞瑾一望见有吃的,也顾不得多想,拿起糕点就往嘴巴里塞,可是嘴巴委实太干,她还没吃下一个,就剧烈地呛咳起来。
敏青急忙帮她拍了拍后背,心疼道:“别慌,别慌,慢点儿吃……”
张珞瑾点了点头,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流进了干涸的嘴巴里。
待她一点一点儿将点心吃了,敏青便伸手要扶她起来,张珞瑾心下一惊,轻轻推开敏青不敢偷懒。
敏青忙解释道:“姑娘起来吧,夫人已经准了。”
张珞瑾仰着头望向敏青,两只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道不尽的疑惑。
“我刚去求的夫人,夫人真的准了!”敏青哑着嗓子把张珞瑾拉将起来,可她跪得时间太久,根本就站不住,只能借着敏青的搀扶勉强立在那儿。
“夫人准了?”张珞瑾还是有点儿怀疑,又问了一次。看夫人被气成那样,她一直以为会跪个两天,直到把这双腿生生跪废了才成。
“姑娘放心吧,夫人不会再难为你了。”敏青哽着嗓子,声音小得听不清晰,“夫人说了,不会了……”
听此,张珞瑾终于安下心来,她难看地笑了笑,伸出冰凉的手帮敏青抹干净泪水:“真好。”
真好,这两条腿算是保住了。
敏青嗯了一声,她扯了嘴角挤出一个笑,然后扶着张珞瑾慢慢的往她们住的院子走,一边走一边和张珞瑾说着话。
突然。
敏青手中猛地一用力,将靠着荷花池的张珞瑾推进了幽暗的池水之中!
她泪蒙蒙地望住水中扑腾着的小小身影,紧咬着嘴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起……
姑娘,对不起……
张珞瑾跪了一整天,腿上根本用不上力,再加上她又不识水性,只在水里稍微挣扎了几下,便如磐石一般沉入水底。
敏青瞅见池里的张珞瑾没反应了,惊回过神,立马吓得钻进了旁边的林子失去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