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计闻言,一溜小跑去了后院,不消片刻,便牵了一匹高头大马,交在了绍棠手中。
随手抛给那小伙计一小锭碎银子,绍棠翻身上马,双脚一磕马蹬,手中轻抖缰绳,胯下的大马便一路小跑出了客栈,朝着建州城的南门而去。
距离城南门外大约二里地,路边一处凉亭里。
此刻,大梁国的五皇子,郢王殿下--赫连辰央,正坐在凉亭中央的石凳上。在他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四个银制的盘子,里面分别盛着蟹粉狮子头,太极明虾,鼎湖上素,还有东坡豆腐,一把银制细颈酒壶里,装的是上好的陈酿梨花白。
只见赫连辰央一只手里端着银制的酒杯,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双银筷,懒洋洋地在面前的菜肴里扒了扒,而后分外矫情地夹起菜肴上点缀的一小根香菜放进了嘴里。
少顷,他将筷子放在石桌上,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将脸转向守护在凉亭入口处的侍卫,慢悠悠地说道:“秋天天干物燥,本王正需要润燥,可是你却给我弄来这么多油腻腻的东西,不是存心要让本殿下上火吗?”
“属下不敢!回禀王爷,这些菜肴都是您适才吩咐属下去置办的,小的都是按照您说的菜式一一报给建州城的太白酒楼,不敢有误啊!”
听闻赫连辰央的话,侍卫连忙单膝跪倒在他的面前,照实禀报道。
“嗯?顶嘴?本殿下每个月付给你们那么多薪俸,就是叫你跟我顶嘴的吗?”
赫连辰央一双狭长的美目微微一眯,地上的侍卫当即双膝跪地,一个头磕在他的面前。
“小的知错了!请殿下赎罪!”
“嗯,这还差不多……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这顿酒菜,都记在,小的的账上!”
侍卫依旧趴在地上,低着头,咬着后槽牙,硬着头皮回答道。天晓得他一个月的月俸不过碎银二两半,可眼下这顿饭菜就要纹银四两九,不用说,这两个月又白干了啊!
才无心理会侍卫那点儿苦逼的小心思,赫连辰央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后,心情终于好了一些,遂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蟹粉狮子头送进口中。
香嫩多汁的狮子头酥烂鲜美,回味无穷,赫连辰央砸吧咂巴嘴,这边“嗞溜”一口将手中那杯梨花白一饮而尽,脸上尽是满足的惬意表情。
“王爷,您不是说这些菜肴会上火吗?那您还吃……”
偷偷瞄了一眼上坐的赫连辰央正吃喝的不亦乐乎,侍卫不禁小声嘀咕道。
“秋季益进补,本王赶了那么大老远儿的路,辛苦了这么多时日,不该吃点儿好的补补啊!居然敢背后嚼主子的舌头,再罚你三个月薪俸,小惩大戒!”
“王爷~,小的为着您这顿酒菜已经折进去俩月的薪俸了,如今再罚三个月,可不就白干半年了吗……”
眼见着面前的侍卫哭丧着脸,向自己哀求,赫连辰央非但没有半分怜悯,反而指着他笑道:“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半年,明明也就不到五个月而已……既如此,本王便叫账房直接从你的月俸里扣了!”
“爷……”
那侍卫早已经欲哭无泪,自知再同自己这个抠门儿的主子再多说什么也是白搭,遂一个人蹲到凉亭外头数蚂蚁去了。
优哉游哉地又喝下一杯酒,赫连辰央放下酒杯,望着凉亭外头的官道,有些无聊地长出了一口气。
“说好了正午时分来接本王进城的,害老子在这里苦等这么久也不见人影,这个绍棠办事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啊……”
独自自言自语着,赫连辰央遂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打开来,里面竟然装着一个小巧的账本,还有一个袖珍的墨水盒,和一支纤细的小毛笔。
翻开账本,掀至某一页,然后打开墨水盒,拿起小毛笔轻点墨汁,赫连辰央嘴里一边嘀咕着,一边在账本上写道:“十一月初一,建州南门外凉亭,绍棠放本王鸽子,扣除薪俸五两……”
白纸上刚刚落下黑字,官道上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赫连辰央一只手里还拿着毛笔,看着绍棠风尘仆仆地一路狂飙而来,行至凉亭外双手用力勒住缰绳,胯下的大红马不禁高扬前蹄,发出一阵“咴咴”的嘶鸣声。
好一个鲜衣怒马的潇洒少年郎!
然而落在赫连辰央的眼睛里,却即刻转变为账本上的这几个字:居然敢在主子面前耍帅,扣除薪俸十五两!
此刻还不知道自己悲催命运的绍棠,正翻身下马,而后快步走进凉亭,冲着上坐的赫连辰央单膝跪下,口中恭恭敬敬地说道:“绍棠见过郢王殿下!”
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毛笔放下,赫连辰央先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送到嘴边轻呷一口,而后才将目光再次转向绍棠。
“绍棠,你这差事可是越当越好了啊,把本王晾在这里喝西北风,你自己却姗姗来迟。”
听闻这话,绍棠忙冲着赫连辰央一抱拳,有些嬉皮笑脸地说道:“王爷说笑了,您喝的明明是陈酿的梨花白,又有佳肴为佐,怎么会是西北风呢?再说了,属下之前也是忙着替主子办事,所以才迟了那么一点点,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吧……”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王已经在小本子上给你记下这一笔了啊!”
赫连辰央一边说着,一边扬了扬手中那个精致的小账本,而后便从石凳上站起身来,一边伸了个懒腰,一边朝凉亭外走去。
然而,刚走了两步,他便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指着那匹绍棠刚刚骑过来的马问道:“你来接本王,怎么就只有一匹马?”
绍棠愣了一下,随后忙起身站到赫连辰央身侧,低头回答道:“主子您从徽州奉旨入都,属下以为必定是马车成队,侍婢成群,所以就没给您预备车马,谁知道您怎么就一个人呢……”
听闻绍棠的回答,赫连辰央不禁挑了挑眉。
“怎么才离开本王身边三年,就变得这么笨了呢?你难道不知道本王行事一向低调不张扬的吗?那么多人一起浩浩荡荡地闯进皇都,让别人看在眼里,岂不是以为本王在示威?一不小心得给我作下多大的祸啊!
再说了,原先在徽州的府里有那么多人,要是都跟着我一起走,那这一路上得花多少银子啊,本王何时能做这样赔钱的买卖?自然是要分头行事才便易的嘛!”
听闻此言,绍棠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动了一下,仍旧低着头,又小心地问了一句:“那您的那几位妾侍……”
赫连辰央摆了摆手,笑眯眯地说道:“有她们的爹替我操着心呢,本王乐得清闲!”
“王爷圣明!”
绍棠一边朝着赫连辰央深深地作了一个揖,一边咬着牙随声附和道。
天知道就这么一个抠门儿抠到极点的郢王殿下,怎么还有那么多的女子对他倾慕有加,轰都轰不走呢?!
揣着手来到那匹大红马的旁边,突然,赫连辰央转头看向绍棠,表情严肃地说道:“这马貌似不是聚源号的马啊,怎么马屁股上烙着个‘福’字呢?”
绍棠赶紧紧走两步,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主子的话,为了不暴露主子的行踪,属下没敢叫聚源号的人跟着,这匹马是我从来福客栈租的。”
“租的?”
赫连辰央眯了眯眼睛,下一刻,他又掏出了那个小账本,边念叨边在上面写道:“不懂得节流开源,私自糟蹋主子的钱财,扣除薪俸五十两……”
“爷,横竖我租人家的马总不能不给人家钱吧?而且租马的银子是我自己掏的腰包啊!这‘流’我已经‘节’了,您还想叫我怎么‘开源’啊!”
自顾自地将账本收好,赫连辰央撇了撇菲薄的嘴唇,说道:“你要是早点儿把那家客栈收到我名下,不就什么都解决了!真是没脑子,罚你跑回建州去吧!”
言罢,不待绍棠再说什么,赫连辰央已经翻身上马,双脚用力一磕马蹬,口中清喝一声“驾!”大红马便朝着建州城的方向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