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玉由东珠扶着下车。抱着孩子的秋红和余妈跟着尾随。
东珠是君莲的奶娘,顾名思义只负责喂奶。君莲大部分时间都是余妈看护。
余妈有些不服,这个东珠来不到半年就这么快成了继夫人身边最得意的侍婢,看来光靠苦力蛮干根本不行,得会动脑筋讨主子开心才是。
余妈解气般瞪着东珠的背影。
君摇和秋红默契一笑。
杜衡吩咐小厮将马车拴在院后的草坪上,讨好般的跟着孟雪玉。
孟雪玉忽然扭头瞪着眼前的杜衡:“杜管家在将军府做事有几年了?何时来的?”
杜衡佝偻着身恭谨答:“回夫人,奴才是靖康二十八年进的府,至今有六年了。”靖康是先帝在时的年号。
“哟,还挺长的。杜管家还想继续留在将军府吗?”孟雪玉问。
杜衡拭着脑额上的冷汗身子又矮了一截。唯诺点头:“奴才还没好好侍候夫人跟二小姐,哪舍得离开呢?”自打萧莞娘死后他就一直担心自己的前途。现在孟雪玉扶了正,他在府中如履薄冰,闭口从不谈前头夫人如何如何。他就怕触怒了孟雪玉在一气之下把他赶出府。这几年将军争战沙场,萧莞娘待下人又宽厚仁慈,他时刻都在享受中饱私囊的乐趣。真要离开将军府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肥差?
孟雪玉展颜神色微霁:“杜管家要走我还舍不得呢。萧姐姐尸骨未寒,我担心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又不知怎么传扬她生前的品行,在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毕竟死者为大我不想她在九泉之下过的不安生。”闻言,府上的下人个个神色紧张起来。
杜衡早已揣测出了孟雪玉的心事。忙点头哈腰:“夫人仁慈。奴才一定不会叫这种事发生。”
无疑,孟雪玉是想弄个大改革,把侍候过母亲的所有下人通通换掉。
君摇紧紧搂着秋红开始担心她的处境。
第二天,将军府的下人全都换了一副副新面孔。就连方嬷嬷也离开了她。先前一直忠心母亲的烟翠识霞成了孟雪玉专用厨房中的两个烧火丫头。
君摇看着秋红有种相依为命的凄凉感。
她从绣枕内掏出昔日杜广扔打在郑铎身上的银子:“红姨知道郑铎现在在哪里吗?”
秋红落寞道:“他离开了京都。”
君摇没有作声。
秋红近前,仔细观察那锭银子:“上次新夫人遣东珠送了二十两银锭给我,跟这锭很像。”
君摇问:“红姨收了吗?”
秋红笑道:“正准备退还给她。”
君摇转动眼珠:“给你就收着,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
秋红见她如大人般一样城府,心中既感动又意外。
吃过晌午饭君摇去了孟雪玉那里。
孟雪玉喝着茶表情悠然:“摇儿来找娘亲做什么?”
君摇眨巴着眼:“重阳节要到了,我想出去买些礼品送给娘亲。”她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钞:“这是爹爹临走给摇儿的。以前就想为娘亲买点什么可—直没银两。现在有了摇儿就可以为娘亲买礼物了。”
孟雪玉万分意外,不得不从新打量起君摇。
她低眉顺眼时而怯怯瞟一眼孟雪玉。向前寸寸挪步却退了回去。那一副想亲近孟雪玉又不敢上前的举止令孟雪玉颇有成就感。
哼!仙童也好文曲星也罢,最后还不是和她娘一样任由自己揉捏的软柿子?
除非她会法力!
孟雪玉心里腹诽嘴上却笑开花:“哟,姐儿还是个孝顺的孩子。娘亲就给你一个显露孝心的机会。”
东珠挑帘走了进来,亲切牵着君摇的手:“奴婢陪着小姐,回头夫人只管踏踏实实受礼。”
孟雪玉轻笑,往花盘上抓一把瓜子磕了起来:“你也该给妹妹买点礼物。先前你父亲在家事事都以你为主,你岁数虽小可毕竟是长姐,以后得让着妹妹。”
君摇面上点头心中不屑冷哼。
东珠把君摇抱坐在车内的大迎枕旁。自己则圈着君摇的身子,手扶车棂不时掀帘看着外面。
这么大点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就算把她扔到荒郊野外她也不知道。
到时将军回来追问她就把所有责任推到秋红身上。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到时侯夫人一高兴说不定也赏座宅子给她。
东珠这样想着便叫小厮停车。
小厮不明所以,问:“鼓楼南街还没到,您这是要走着去吗?”
东珠编好了借口:“我担心大小姐在路上吵着要秋红,你快回去把秋红也接过来吧,我在这儿等着你们。”
小厮应声驾车而去。
东珠环顾一下四周,抱起君摇快步朝一条幽静的深巷走去。
君摇记得这条巷子,是通向城西的澜若庵。前世,赵非的绝情令她万念俱灰。三番几次跑来这里想削发为尼。而每次赵非都派人威胁庵里的正宜师太,直到正宜师太不敢收留她为止。
这条路她在熟悉不过。
对东珠来讲,澜若庵并不是她的目的地,而是那崎岖不平羊肠似的蜿蜒小道。
东珠想把她丢到荒野里。
对于君摇来讲,不管东珠有无这个动机她都会按照计划行事。
不觉她捏紧了手中的银针。
迎面走来两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穿着粗布短褐,面相带恶。
君摇可不想逃出毒手又入虎口。
“嬷嬷,我想解手。”君摇拖延时间。
东珠道:“小姐千金之躯不是随地就能大小便的!你先忍忍嬷嬷带你去个没人的地方。”
“啊!我还没给娘亲买礼物,嬷嬷快带我去买礼物!”
东珠置之不理。
此时秋红正在鼓楼南街到处找君摇。
一位手提短刀身罩官服,捕快模样的青年男子与君摇擦身而过。
君摇见时机成熟,伸出手中的银针猛然间朝东珠的胳膊上扎去。
东珠'嘶'的一声放下君摇,捂着被扎的地方哎哟直叫唤。还没等东珠反应过来,君摇便拔腿跑出几米远。
东珠拍拍屁股上的灰,恨得牙痒。胳膊虽受伤了腿却无碍。于是三步并一步轻松松追上了君摇。
君摇冲那位带刀青年哭喊着:“叔叔!叔叔救命!”
东珠从身后揪住她的衣领,另一只手捂上她的嘴,君摇小手拽住男子的一角衣摆,嘴也没闲着直把东珠的手指咬出几个血印。
就势张开嘴不停呼喊:“叔叔救救我。”
男子别起腰刀皱眉扶起君摇,见这女娃生得後秀精致小脸上挂满泪珠,让人看了非常心痛。
东珠见是官差,态度由狰狞变成了温和:“我的好小姐你跑什么啊?你若是走丢了我该如何跟夫人交待啊!”
男子狐疑问她:“她是你家小姐?”
东珠点头正要说是被君摇尖锐的声音打断:“不是不是!捕快叔叔她是人贩子她要把我卖到穷山沟沟去!我年龄小每次偷跑出去都被她捉了回去,每次回去她就狠狠拿皮鞭抽我!叔叔不信我给你看!”君摇捋起衣袖,小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让人看的怵目惊心。
男子不忍直视恼怒瞪着东珠:“好大胆的刁妇!光天化日居然敢贩卖女童,我看你是想吃牢饭了!”
东珠起先还不以为然,见君摇伪造证据巫陷她吓的双唇发白,急得摇头摆手:“官差大哥误会了,我是将军府的乳娘,这女童是杜将军的千斤,大人不信可随我回府一查究竟。”说完朝男子身后跃跃欲试着想把君摇抱过来。
君摇躲在男子身后装得可怜兮兮:“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男子拍拍她的肩温言安抚一会儿对东珠厉语道:“竟是将军府的千斤你的罪又要加高一等了。”
这时旁观百姓纷纷围过来看热闹,指着东珠谩骂声四起。
东珠百口莫辩,被人围攻的水泄不通,此时她真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秋红拨开熙攘的人群找到了被人同情怜悯的君摇。她喜极而泣,跑过去紧紧抱着君摇。
青年男子欣慰一笑。
送东珠进了府衙大牢秋红对他千恩万谢。
君摇问了他姓名,他拱手谦逊:“在下李丹平。”
君摇得知李丹平是京都府衙的典史官,心中暗喜。忙求助他:“…他姓郑叫郑铎,是我表叔,我们失散了好多天,李叔叔可否帮我寻出这个人?”
李丹平爽快答应了。秋红给了他答谢的银两,他在三推迟只收了些贴寻人布告的费用。
君摇和秋红如释重负。
“小姐以后在不能干这种莽撞的事。”秋红叮嘱。
君揺莞尔,拉秋红上了鼓楼南街。买了焚香蜡烛和几刀上坟的纸钱。
回府后,君摇直接进颐轩阁。洗净了胳膊上的紫鹃花汁和橄榄汁。
吩咐芷梅画荷帮忙拿纸钱叠金元宝。重阳节到了,她想去母亲坟前祭拜一下。
孟雪玉从银杏口中得知了消息,气的眼角嘴角连并抽搐。
“那个小贱人她是想诅咒我死吗?东珠呢?把东珠叫回来!”
银杏小心回说:“东珠自打跟大小姐出去就一直没回来。”
孟雪玉的瞳孔涨的通红:“是谁跟她一起回来的?”
“是…是秋红。”
孟雪玉带着满腔疑惑,怒气冲冲去了颐轩阁。
秋红出来迎接,君摇坐在交椅上淡定从容。
“姨娘是来找东珠的吧?”她垂着眼睑自顾装放叠好的金元宝。
孟雪玉听到‘姨娘’两个字,气急败坏,指着君摇屋里的丫头奶娘:“你们这些挑嗦精成日教小姐不学好!这一个二个的都想翻天吗?!”
“姨娘何必动气,就是借她们一百个胆她们也不会挑嗦!是爹爹叫我不要忘记死去的娘亲,也是他叫我去给娘亲上坟烧纸!姨娘该不会以为这些祭礼是摇儿为姨娘买的吧?就算摇儿送给姨娘只怕姨娘也承受不起!”君摇坏坏一笑,自顾说:“摇儿只有一个娘亲。哦,忘了告诉姨娘,东珠不会回来了,她想把我扔到荒郊野岭去,我一生气就把她交给了京都府衙。”
“你…”孟雪玉肝胆直颤,指着君摇半天才提上来一口气:“你这个妖孽!”她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把她关禁闭!不许给她饭吃!”
可恨的是没人听她的。
“我想问问姨娘,摇儿到底犯了什么错?”君摇挑衅看着她:“就为一个心怀不轨的下人要治我的罪?难不成东珠要丢弃我是姨娘的意思?”
孟雪玉张口结舌,对君摇更是恨之入骨。
这小贱蹄子!当面叫她姨娘存心贬低她当家主母的正室身份!并且还把她的贴身心腹给移出了将军府!
孟雪玉巴不得把君摇戳骨扬灰。
可偏偏君摇头头是道叫她无从反驳!
杜衡走过来小声劝道:“夫人息怒,等她犯了错你在把她关禁闭也不迟,这样没理没据,不服人。”
孟雪玉按下火气:“若东珠真做错了事我自然不包庇!苦于君莲小姐没有乳娘,照顾君莲的事就暂且由秋红代劳了。”
秋红躬身答应。
君摇拍手叫好:“这样我就可以和妹妹一起玩了!”
孟雪玉心里直发毛。
君摇口中的玩绝非孩童之间戏耍那样简单。
孟雪玉这几天心里堵着一口浊气,提不上来咽不下去的着实难受。
她时常提心吊胆,一会儿派香秀和巧心去颐轩阁监护着君莲;一会儿又让秋红把君莲抱回琼芳阁。就这样折腾到了重阳节。
孟雪玉去了一趟京都府衙,东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咀嚼干草的嘴里冒着白沫,还不时念叨:“不管我的事是夫人叫我干的…赵家二爷,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夫人…”
孟雪玉心一咯噔,难道赵非来过?
眸中寒光一闪掠过丝杀意。
第二日,东珠在牢房中暴毙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