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茗轩。
院子里一棵带着古老气息的粗壮榕树在月亮点点的银光照耀下,在青石板地面摇摇晃晃的斑驳影子。
翠茗轩仅有的三间屋子在月光的投影下,显得格外的冷清。
大榕树正对着的主屋内,陈旧的摆设没有一点华贵的痕迹。比之普通的宫女房,好上那么一些。
几扇黄纸窗,在烛火的映照下,投出岁月的剪影。
靠窗的小榻上,蓝心儿坐的笔直,手里捧着最次毫无格调的青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纸窗投下的剪影扫在她精致的银色面具上,遮住了银色面具的光芒,使她看起来更加的神秘,像是世间百态背后的主宰,安静,沉敛,好似这屋子之外的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在戏台上上蹿下跳的戏子,而她,是唯一的旁观者。
“主子,如今您羽翼丰满,时机已然成熟,您准备何时动手?”待蓝心儿品完一盏茶,一直静立在她身旁的宫女扮相的玉竹开口询问道。
蓝心儿没有立即回应,转头,透过薄薄的似不存在的窗户纸凝望天边圆又大的姣姣寂月;唇边浅浅的笑意遮不住语气中的隐狠,像是在回应玉竹,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是啊,十七年了,该动手了。”
玉竹望了望那面熟悉了十余年的面具,低声道:“下午黄总管传来的旨意,或许就是一个契机。”
蓝心儿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抬头,看了看玉竹,轻哼一声:“这么多年,不曾让我露面,如今却来这么一出;沈媚柔这只老狐狸,以为我真得到愚不可及,不明白他们打得是何算盘吗?”
玉竹垂首不语,知道蓝心儿还没说完,便静静听着。
“她鸠占鹊巢,在钟华宫住了这么多年,心安理得,高枕无忧。我再不出击,给她找点气受,恐怕她就要悠闲快活的磨光利爪,失去战斗力了;这样,我还如何过瘾?且看着吧,看了这么久的戏,明天,本宫也要登台表演一番,给沈媚柔配配戏,否则。她一个人唱得多辛苦啊。”蓝心儿勾着嘴角,对明晚的宫宴甚是期待。
醉金亭,是宫中最大最雄伟的一处建设,坐落在荷花池边,荷花池以方形而居,四周都是大理石砌成的围栏,光滑剔透;坐在醉金亭里,可以清楚的看到荷花盛开的娇艳。
池水清澈,莲叶摇曳,初夏午后的微风吹起淡淡的花香,随风飘远,弥漫在荷花池四周,闻之,使人心旷神怡。
此时,醉金亭内挤满了无数男男女女,嬉笑声,闲谈声,响成一片。
醉金亭外的青石板空地,三步一岗,太监宫女静立,垂首不语,一排排比比皆是。
醉金亭内,自然都是主子。
今年正是定安国和建远国两国促进友谊联姻的一年,这是两国开国传下来的规矩,每十年,建远国的现任国主都会带着适婚年纪的皇子,公主以及王公大臣家较优异的世子小姐出使定安,与定安的皇子公主们互配,以示修好,两国永不开战。
两百多年以前,除北海外围那头的东恒国不计,这片大陆上只有三个国家,其中以定安国国土面积最广,军事能力最强,国库银两最多;定安国土占了大陆的一半,引起其他两国的不满和嫉妒,于是两国合谋,集两国之力一起对抗定安,企图灭了定安,将定安过分食;太祖爷为了维持三国平衡,为了不生战事,导致生灵涂炭,而将炬州以外的共二十三座城池划出了定安的版图,正好这二十三座城池内的芗城出了个草莽英雄,深受当地百姓以及周边一些城池百姓的爱戴,声名远播,从而,太祖便将这二十三座城池赠与他,这草莽英雄在太祖的扶持下,自立为王,建立了建远国,以爱民、护民,亲民治国。
建远国成立之后,四国两两相对,其他两国即便依旧虎视眈眈,却也收敛很多,以至于在太祖在位期间,这片大陆都没有过战争。
而那草莽英雄对太祖很是感激,便定下了祖训,凡以后历代君王都得以定安为本,不可忘恩负义攻打定安,以及做对定安不利的事,为了两国邦交,还与太祖约定了每十年两国联姻一次,同时,每年年末,建远国当任君王都得亲自出使定安贺岁。
正值下午,离宫宴还有一些时间这些年轻的皇子公主们就都齐聚在此,互相认识认识,培养一下好感。
作为主人的太子和如玉公主自是穿梭在客人间,交谈的风生水起。
一身淡黄色抹胸长裙看起来不失天真可爱的蓝如玉正拉着友国的某位公主兴奋的讲着定安的一些趣事,却不经意看到荷花池尽头的羊肠小路上正往这边过来的人儿,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待到来人愈发走近,蓝如玉忙提起裙摆,优雅地走下一步石阶,抬起雪白的嫩手挥了挥,道:“四皇姐,快来,这儿人多,热闹的很呢!”
随着她这么一喊,亭子里的人都将注意力转到了亭外。
蓝心儿远远就看到了醉金亭内的人,本想着不理会,低调的走过去,却不想还是被她看到了,果然还是出来早了,去长生殿偏偏只有这条路,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没有好事。平时这丫头嚣张跋扈,经常来翠名轩找茬,今儿个这笑盈盈的样子,还客气的唤她皇姐,啧,让她一阵不自在。
拂了拂袖子,蓝心儿跑着碎步迎上去,立在台阶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无名给如玉公主请安。”
蓝如玉背对着众人的脸僵了僵,随即又换上甜甜的笑,冲下石阶,拉住蓝心儿的手,嗔怪道:“皇姐,你这是做什么啊!”
这不都是你这尊贵的五公主命令的吗?
蓝心儿面具下的脸一冷,口上却诚惶诚恐道:“应该的应该的,公主是德贵妃娘娘所生,自然比无名这不详公主金贵;此次也要多亏了德贵妃娘娘,无名才能暂解禁足,有机会参加这次宫宴,见识见识,无名心里对德贵妃娘娘和公主殿下可是感激的很呢!”
看见蓝心儿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蓝如玉心里虚荣心倍增,很是满意,口中却忙阻止道:“皇姐说的什么话,以后可莫要如此说了,来,我带你认识认识建远国的贵客们,今晚的联姻,皇姐可要睁大眼睛仔细挑选个满意的夫君呢!”说着,也不管蓝心儿愿意不愿意,就拉着她上了石阶,走进亭内。
亭中建远国的人看到蓝心儿的打扮,以及她刚刚口中自称的无名二字,脸上纷纷露出了鄙视的表情。
蓝如玉看到他们这个表情很是满意,笑着道:“如玉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定安的四公主无名公主,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吧!”‘
蓝心儿已经猜到蓝如玉的用意,见她介绍了自己,也不扭捏,挣开她的手,上前一小步,做了个揖,柔声道:“无名见过众位殿下。”
“哼,如玉,这就是你们定安盛传一时的丑公主?”先前和如玉聊得极愉快的建远六公主满脸嘲笑,口气讽刺。
蓝如玉听罢,上前挽住那六公主,一副不满状道:“绿合,你怎么能如此说皇姐呢,她会不高兴的。”
绿合不以为意,正想开口继续嘲笑一番。
蓝心儿赶忙开口,语气有些欢快的阻止了她刚要出口的话:“是,这位公主殿下说的极是,无名正是定安国的丑公主,无名没想到公主远在建远都能知道。”
“哼,这天下谁不知道你的丑名,听说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后,你还引以为傲了?瞧你这恶心的样子,即便带着面具你遮不住由内而发的丑态,也妄想今晚谋个好夫君?!做梦!瘸子傻子都不会看上你!真不要脸,还敢参加宴会,我要是你,早早就跳湖自杀了!还敢出来丢脸。”绿合不顾如玉在一旁拉扯阻止,毫不避讳的骂道。
明显是被绿合的咄咄逼人吓到了,弱弱的说:“殿下说的是,无名从来没忘想过,只是想去凑凑热闹,沾沾喜气而已。”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不然要是让你这个灾星嫁到我们建远去,那不倒了大霉吗?!”绿合身后的一名粉衣女子手帕捂嘴,笑道。
听她这话,一时间,大部分人都不顾形象的笑了起来。
蓝心儿抖得更厉害了,垂下肩膀,双手扯着手帕,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蓝如玉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又是另一幅摸样,只见她重重的跺了跺脚,走到蓝心儿身前,张开双手挡住了她,语气不快道:“不许笑了!你们不许笑!我不准你们这么说我皇姐!”
绿合止住笑意,看向蓝如玉,道:“如玉,你真善良,这样的灾星你还要护着她?小心她哪天就带给你灾难。”说完又觉不对,忙自打嘴两下,道:“瞧我说的什么,你如此美丽大方,又善解人意,谁要是娶了你,那还不得幸福死啊!大家说是不是啊。”、
话落,亭内的人纷纷点头附和道。
蓝心儿低着头,唇边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片刻,便收住,感激道:“多谢如玉公主如此护着我,无名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对无名的好,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无名就先去长生殿候着了,无名自知比不得众位殿下身份尊贵,自然不好同你们一块前去。”
见目地已经达到,蓝如玉自是不想她留在这里碍眼,笑了笑,拍了拍蓝心儿的肩膀,柔声道:“那好,皇姐先去,这儿还有客人,如玉走不开,待会再来找你。”
蓝心儿点点头,对亭内众人又做了个揖,缓缓退出了亭内。下了石阶,朝一端的青石板路径直而去。
一直倚在一方圆柱上的一身藏青色袍子的男子目送着蓝心儿离开,一脸若有所思;待到蓝心儿走远,才上前走到蓝如玉面前,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如玉公主,她怎么从那个方向而来?皇子公主的寝殿不都是在那边吗?”
蓝如玉见如此俊朗的男子主动跟自己说话,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娇羞的回道:“因为父皇不喜欢她,所以她从小都是住在那边的翠名轩的,这里进去还要经过很大一片梅林,平时又没什么人,让人觉得很是怕呢,我跟父皇提了不少次,让他下令给皇姐换个住处,可父皇都不答应,唉。”
男子撑开手中墨扇,扇了扇,笑道:“这样啊,既然新元帝不喜,那就不必担心会被那丑公主看上而求赐婚了!哈哈。”说着,有意提高了音量,特意让后方角落里的紫红男子听到。
看见男子笑的如此好看,蓝如玉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一颗心扑通扑通不停的跳。
梅花林么?男子收起墨扇,思绪渐渐飘远,嘴角噙着一抹温暖的笑意,根本没有注意到面前人儿眨巴着大眼睛害羞的偷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