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的身子拐过墙角,穿梭在冗长、凹凸不平的小巷中时,叶影才缓下速度,慢慢停下脚步,因为走得太快,她有着些微的气喘,她抬起胖胖的胳膊将额头上的汗珠抹掉,然后,抬起头,看向寥落而又闷热的天空,眼里有一抹挣扎的神色划过之后,她又匆匆低垂下脑袋,抬起脚步穿过另一条与她上学的路相反的小巷跑去,在她跑动的这一瞬间,她身上多余的肉随着她的跑动一颤一颤的,像是要从她的身上剥落下来。
直到叶影跑到一个人迹罕至的荒凉角落时,才慢慢停了下来,抱着肚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大颗大颗饱满的汗珠掉落在她的衣服上,将她胸前的衣衫也浸湿了一大片。待到气息差不多平稳的时候,她抬手一把抹去额前的汗珠,蹲伏下身子,张大嘴巴,将食指伸进嘴巴里,待伸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阵恶心的感觉传来,她干呕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将食指伸到嘴巴里,不停地抠她的喉咙,直到一阵大幅度的恶心传来,她缩回手指,大口大口的将早上吃的东西吐了出来。
近来几天里,叶影一直背着她的妈妈将每次吃下的东西抠吐出来。毫无疑问,叶影是害怕她的妈妈的,甚至是恨她的妈妈,但是她从来不敢明目张胆,哪怕跟她的妈妈说话声音过大,她也不敢。在她的妈妈面前,叶影从来不敢多说一个字,因为只要说错话,妈妈总是会用她那双神经质的眼神看着她,每当看到妈妈的眼神时,叶影唯一的感觉就是害怕,害怕的双腿打颤,想要拔腿逃跑。有时候,妈妈不光是瞪着叶影,她还会动手打她,她会狠命的拽她的头发,扇她的脸,掐她的胳膊……但更多的时候,妈妈又对她特别好,她会买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给叶影吃,帮叶影拿书包,对叶影笑,还总是心疼的为叶影上药,嘘寒问暖……
不管妈妈是生气还是心情很好,她从来不让叶影干活,就连洗碗、扫地、刷锅、抹桌子的轻活,甚至是拿一样东西,妈妈也不会让她做。但是妈妈对叶影的体重却是十分在意,她要她胖,她要她每顿餐都吃得多多的,哪怕是吃得胃也鼓胀起来,她也不允许叶影将吃过的东西吐出来,因为一旦她吐了出来,或是做出想吐的表情,妈妈的眼神又会变的那么的敏感而又神经质。妈妈不准她和任何人说话,妈妈时常对叶影说:
“除了妈妈,你谁也不可以相信,谁都可以背叛你,只有妈妈不会背叛你,所以,小影要听妈妈的话,不要离开妈妈的身边,不然,妈妈会杀了你!”
叶影记得,在她六岁以前,妈妈还是个很温柔、很漂亮的女人。她记得那时候的妈妈总是喜欢笑,一笑起来颊边的酒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叶影最爱看的就是妈妈的笑容了。叶影还记得,她六岁之前,爸爸和妈妈的感情特别好,总是形影不离的模样,那时候的妈妈看起来那么的年轻、漂亮而又幸福。妈妈的转变是在她六岁那一年,那时候的她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的年纪,妈妈和爸爸总是在吵架,至于那时候他们吵架的内容,她一个字也记不得了。她唯一记得的就是爸爸绝然离去的背影,甚至就连那背影也在时间的不停流逝中,而逐渐淡去。直到如今,她连爸爸长什么样,她也忘得一干二净。她尤为记得的就是妈妈的哭声,还有妈妈悲恸绝望的话语。
她说:“小影,妈妈只剩下你了,妈妈只有你了,小影永远也不要离开妈妈,永远也不要离开妈妈好不好?”
叶影时常想,也许就是六岁那一年爸爸的离开,才造成了她以后痛苦噩梦的开始……
七岁时,妈妈带着叶影搬了家,来到了这里。
八岁时,叶影和邻居的孩子成了好伙伴,常常玩到一块去,每天天要擦黑的时候,叶影总会带着满身的污垢回到了家里。那时候的她不过才八岁的年纪,她并没有看出妈妈看她的眼神早就已经变得陌生,只觉得妈妈的眼神变得很怪很怪。直到有一天她又和她的那些小伙伴们玩到很晚才回来,叶影的妈妈在她还没有走进门之前,便已经踏出了屋子,一只手揪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拽紧她的胳膊,将她拖进了屋内,关上屋门,开始狠狠地打她,哪怕她不住的哭泣求饶,妈妈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泪眼朦胧中,她看到那时候的妈妈的眼神,充满了仇恨与疯狂,嘴中还恶狠狠地说道:
“不准哭!再哭我就抽你的嘴巴!”
叶影吓坏了,就真的捂住嘴巴,不敢哭出声来,瞪大的眼睛,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她清楚的记得,那时候的妈妈对她的警告,还有歇斯底里的嘶嚎:
“不准和这个邻里的任何人说话,也不准和他们玩耍!你是妈妈的,你只是妈妈一个人的!”
十二岁时,她交了一个新朋友。她叫施艺清,那个女孩长得很好看,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起来的样子可爱极了!叶影很喜欢她的这个新朋友,自从八岁那一年之后,她再也没有朋友了。
八岁那一年,叶影听了妈妈的话,她不再开口和邻居的孩子们说话,也不和他们玩耍,于是关系也就日渐疏远了。而邻居们也开始谣言四起,说她和她的妈妈都是怪人,甚至有孩子说她的妈妈是个吃人的妖怪,而叶影是一个小妖怪,久而久之,所有人都避着她们,就连路过她们的家门口时,也是匆匆的走过,一刻也不愿意停留。在那之后,叶影也变得越来越沉默,而她的妈妈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多,甚至有点神经质。
在别人都避着她的时候,只有施艺清肯和她说话,她是外地转学过来的孩子,性格活泼开朗,乐于助人。她看到别人都开开心心的玩在一起时,只有叶影落了单,便自发的过去和她攀谈,几次三番的交谈之后,她们自然而然的便成了好朋友。可是,妈妈知道了,她又将叶影打了一顿,叶影被妈妈扇了好几个巴掌,叶影的脸全部肿了起来,她的身上、胳膊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那时候的叶影恨死了她的妈妈,最后却又被妈妈歇斯底里的哭声触动心弦,那时候的她被妈妈抱着,抚摸着脸的感觉还依旧清晰如昨,妈妈边哭边说:
“小影,小影,妈妈只有你了,妈妈只有你了!妈妈不要你有朋友,妈妈不能让你有朋友,你只能和妈妈在一起,你只能属于妈妈,不然,妈妈会打断你的腿,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你便哪也去不了了,哪也去不了了……”
妈妈在说着这些话时,她真的拿起了棍子,一下又一下的打在她的膝盖上,疼得钻心刺骨,叶影不住的哭嚎求饶,抱住妈妈的大腿,不住的向妈妈保证,她不会再交朋友,她不会再和任何人交朋友,她求她的妈妈,求她不要打断她的腿,她知道,妈妈说的话从来都是认真的。
那一年,她为了保全她的双腿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