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头较为僻静的一家旅店里,住着几位讲究的客人。为何说他们讲究呢?这出门在外,自来不易,却非要包下整个旅店,不论店主如何抬价,仍旧一掷千金,固执己见。这倒好,一个宽敞的旅店,竟然就只住进去十几个人。对于店主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人家这些个冤大头客人,给他的款费是往常价位的十倍!呵呵,不用伺候那么多人不说,还省却众多的采买银子。店主想及此事,便不由得傻笑几声。
“小儿!给我们主子送上来两桌上好的酒菜,然后就不要再打搅我们了!”夏日的下午,一个客人过来吩咐。
“哦,得令!客官您就放心吧,包您满意!”店小二堆着一脸的笑容恭送走了黑衣客人,随后转过身子,拉下长脸,自顾嘟噜着,“干嘛啊,搞得那么神秘,好像住进来一位王爷似的!戚!”自己刚刚在板凳上眯着觉,梦见的婆娘就只差褪去兜兜了,娘的,这个煞星就来了!匝巴匝巴嘴,小二打了一桶井水,把自己尚且糊涂的脑袋杵进了水桶。要说这回住店的客人,还真是行事诡秘。夜晚黑洞洞的时候住进来的,都住了好几天了,他竟然都没有见着住在东厢房的主子!白天不出门,晚上也不出去听曲,好像一个书呆子整天窝在院子里。更可惜的是,他这个店小二,竟然被隔离在二门外,所有的物什一律送到院子的二门,便被人家接过去,然后毫不客气地哐当一声插上二门。再有,那些个出头露面的下人们,居然都穿着一身的黑色布衣,走起路来像猫一样悄无声息,眼睛看人总有股阴森森的霸恶透射出来,吓得小二从来都不敢多说话,多查看。
“虱子!你不做活,闲在井边做什么?!”店主呵斥着偷懒的外甥。这个小子,莫不是到了思春的年纪?整天丢三落四的。
一个激灵,虱子拖着湿漉漉滴水的脑袋站直身子,“舅,我干活累得岔气了,这不降降温嘛。呵呵……”
摇着蒲扇的店主晃过来,拿扇子打在虱子的脑袋上,“你小子!编个谎话也缺心思。哪有岔气用凉水激的?岔气了,你就应该抱着个暖水袋去躺着放屁去!”
“嘿嘿,舅真博学。放屁、放屁!”虱子挠着乱乱的头发。
“混小子,你才放屁呢!”店主也撑不住笑开了。却又一转瞬想起什么,问,“我说虱子,院子里的主子还没有出来过吗?”神出鬼没的,连他这个五十多的老头子都好奇心强烈了。
“嗨,别提了!”虱子把手圈到嘴巴上,鬼鬼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人,才凑到店主的右耳上悄声说,“刚刚里面的出来传话,说是要马上准备两桌上好的酒菜,然后,就不让再去打搅他们了。你说怪不怪?平时都是一桌酒菜,今儿个怎么加了一桌呢?”
店主也是闲得像老鼠一样的闲人,顿时来了精神,看看渐暗的天色,喜滋滋地说,“可能今晚他相好的来,需要显摆一下富贵和气派。晚上紧盯着点,发现来了异常的人赶紧通知我一声。”
“哎!我一定给您盯紧喽!”难不成,大舅也想偷偷探听一点有关黑衣小分队的情况?
两桌酒菜已经布置好了,自然不是送进去饭菜,而是把一套套食盒送到二门,虱子就退回去了。他没有直接回他的小偏房,而是蹲下身子,藏在了二门一侧的蒿草丛里。
再说大学士府的内园里,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喜房里只有玉湖一个人。房间中央的圆桌上,摆放着两个大大的烛台,大红蜡烛燃得火苗旺旺。“吱扭”一声后,走进来笑盈盈的一个丫头,也是从头到脚的喜气,连脚上的鞋子也都是淡红色的。
“小姐,小藕给您道喜了!”说着,小藕给偷看门口的玉湖蹲个万福。小姐竟然这么快就嫁人了!
“哎哟,是你啊!”玉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一把拽下头上的盖头,“你这个丫头吓死我了!”
“呵呵,小姐有没有可怕的啊?哦,明白了,是怕新姑爷来吧?”小藕拿手羞着玉湖,一边把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袱塞到床边,“这是夫人要我教给你的东西,说是女孩家今晚会用到这些的。”那里面装着苏夫人给玉湖的体己物,什么白色的棉布,治疗创伤的进贡的金粉,还有南疆俘虏来的什么神秘精油……总之,都是为了玉湖的第一夜预备的。
玉湖伸了伸懒腰,好奇地凑过去看,一样样地摆弄一遍,心里顿时明白了它们的作用,却故意使坏,问小藕,“小藕,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呢?”
腾!小藕被她问了个大红脸,嗫嚅道,“小姐,奴才不知啊……”好像依稀听到夫人说过,它们是云雨之事必用的,可是,她也是个啥子没有经历过的姑娘家,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玉湖看着小藕无措的样子,捉邪地说,“小藕啊,咱们都是好姐妹,这些东西就都送给你用去吧,不要跟我客气啊!哈哈……”
小藕一愣,嘴巴张大,看着小姐放开怀的大笑,才明白小姐在捉弄她,气得跺脚,“小姐欺负人!小姐好坏哦!”脸却红得酱紫了。
“小藕啊,反正你也闲得无聊,干脆今晚你就陪着我睡在这张床上吧?”玉湖扳住小藕的肩膀,憋住笑意,拿出最最真诚的表情,说给小藕听。
“啊!”小藕彻底吓坏,急得汗珠大颗大颗地下落,要哭了,“小姐啊,这可使不得啊!今晚是你跟新姑爷的洞房花烛夜,小藕怎么能陪小姐睡呢?”
“哦,这样子啊。”玉湖装出乖乖宝贝的样子,“那明天就可以陪我睡了吧?”
“嗯……不可不可!!小姐……”小藕差点上当,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她那位新姑爷可是闻名的武功高手,是个有性格有脾气的火爆小子,若是惹到他,那不是自掘坟墓吗?她小藕有什么通天本领,敢去抢夺风润禾统领的新娘子的陪睡权?!
“哈哈!小藕,你的脸怎么红了呢?是不是也想嫁人有男人了?”
“小姐!您、您、您怎么这么坏啊!哼,不理您了!”小藕羞得话都说不成个了,慌里慌张地跑出了屋子,临关门时,报复性地来了一句,“小姐,我这就去喊姑爷来陪您。呵呵,千万不要害怕哦!”
“该死的小藕!”轮到玉湖雌牙露嘴了。她本就担心马上就要面对的孤男寡女之事,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小藕取笑之话说的玉湖心里七上八下的。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玉湖反而安静不下来。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不自觉揪着自己的头发。
想起了亚川刚刚的表现,想到了他眼睛里的情意和受伤,想到了他眼神里详细的每一分转变。自己刚刚让他受伤了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坚决地离开了他,不给他一点机会。自己本来想嫁给之佑哥哥,开始是爱上了他的地位和文雅,后来,竟然爱上了他无私赠送给她的那份深情厚意!要嫁给之佑哥哥,要让他清雅的笑意因为满足而一直挂在他的脸上。想到这里,玉湖呆呆地坐回床,凝望着摇摆的蜡烛火苗,愣了。火苗里,好像有一个身影,一个纵身火海来到她身边的身影。他深邃的眸子就那样看着她,他身后将要吞噬所有的火红色更加映衬出他眼神的专情。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完了,彻彻底底地沦陷在他编织的爱恋里。
叹一口深深的气,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原来,刚才跟小藕的嬉笑打闹都是自己故意欺骗自己的伪装啊。不能嫁给之佑哥哥,原来是如此的落寞和遗憾!不论怎样阿Q精神劝慰自己,不论怎样乐观豁达地解释爱情定义,她,新社会长大的新女性,仍旧无法割舍那份说不清楚的情愫!自己不是一直自封爱情专家吗,不是一直靠玩弄男人的感情而获取金钱的吗,不是一直开心地玩着不付出真情的魔女游戏吗?怎么,现在,竟然如此彷徨和犹豫,竟然会如此在乎什么女人的贞操,竟然会如此较真地想念着一个不能再属于她的男人!拒绝亚川,不止是对他的庇护,也是对之佑哥哥的虔诚。既然已经得不到了自己的最爱,那次爱又有什么意义呢?只要不拥有最爱,那嫁给谁对于她来说,就等于一样了!亚川,请理解我,对于你的这番情意,我不能接受,只能心领了。之佑是好哥哥,那你,也只能是我的好哥哥……
蜡烛火光一闪,仿佛预示着什么将要发生一样。玉湖宽泛地想着,竟然想通了自己的内心世界。有时候,看清自己,比看清别人,难多了。
嘎吱、嘎吱……身下的床板怎么隐约传来稀奇古怪的声音?老鼠?还是蟑螂?纳闷,怎么老鼠的牙齿那么锋利吗?制造的动静好像刨地挖洞一样的动静?
玉湖这样歪嘴思索着,不料身下的板子突然动了。她啊一声没有诈唬出,就发现自己的身子被陷入了一个大大的黑洞里。仰头看上面,是一个圆圈的烛光世界。她,竟然像井底之蛙一样,落在了喜房床铺的下面!
刚想呼救,嘴巴就被一块布团塞住,手脚也被利索地绑上,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玉湖惊恐地瞪大眼睛,摒住了呼吸!天,怎么像科幻电影里的景象?她刚刚坐着的床铺下,竟然像地道战里的样子,挖出了一个规则的地道!一直通向很远很远地方的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