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粉朵,柳抽新绿。然而田中却无人耕种,官道之上却见三三两两的流民,携家带口,十分可怜。一月之前,那陵州被乱匪白巾军攻破,这些白巾军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自无人愿意留在陵州附近,怕一不小心就成了这些兵匪的刀下亡魂。
绿杨柳下,却有女子柔婉的歌声响起了。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女子语调清润,然而却将这一首江南的小调唱的干涩无比。
梁婉唱完了曲子,心中酸涩,她出身豪门大族,谁让那些贼兵杀来,破了城池,杀了她的父兄,让她只能带着一双儿女沦为流民。她本是梁家长房嫡出之女,身份尊贵,容貌如花,享尽了荣华富贵。如果不是顾忌身边的一双儿女,只恐怕梁婉早就已经自尽身亡了。不过为母则强,乱世之中,梁婉也靠着自己柔弱的身躯,护着自己这一双儿女。
今年梁婉二十七,女儿陵月十二岁,幺儿陵方只有三岁。一路上,梁婉唯恐被人侮辱,故此用煤灰泥土涂污了三人的脸容和手掌。幸喜一双儿女都十分乖巧,纵然经历大变,却也不哭不闹。梁婉原本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故此父母舍不得他嫁出去。时值乱世,梁氏也在陵州一代招兵买马。恰好一个寒门书生前来投军,这书生名唤君云逸,不止面容清俊,举止温雅,并且剑术超群,可是个文武全才的人物。只是他出生不好,故此愿意投军来博个前程。
梁婉之父梁中天对君云逸十分欣赏,他发现君云逸的才能之后,就对君云逸另眼相看,于是君云逸很快受到了提拔,在军中升级得很快。不止如此,君云逸还被梁家的大小姐梁婉看中,两个人很快互生情愫,对此梁中天也是乐见其成的。故此君云逸就成为了梁家的上门女婿,更是梁氏集团的驸马爷。
这一次,君云逸领着两万人马守着小金州,原本是与陵州梁家的军队相互呼应,互为依靠。只是不知为何,在陵州危及的时候,小金州的兵马却是迟迟未到。梁婉心中十分担心,生怕自己的夫君也遭遇不测。这一路上,梁婉不但缺衣少食,而且担惊受怕,心中苦涩当真是难以形容。
梁婉年纪虽长,却秉性柔弱,成婚之后也受到了父母的庇护,未经什么风霜。故此心中虽乱,却是全无主意。
而这一路上,竟多亏了女儿陵月。陵月乃是梁婉的第一个女儿,因父亲长年不在身边,并且母亲又是个柔弱的性子,故此让她变得极为调皮。她一个女儿家,舞刀弄枪不在话下,三岁会爬树,五岁就会上房揭瓦,府中诸人都受过她的恶作剧。偏巧她容貌秀美,雪肤晶莹,又会扮乖巧,梁婉又极不忍心责罚这个女儿,越发纵然了陵月的性子了。
偏生这一路上,也是靠着陵月寻粮觅食,打听消息。虽然骤逢大乱,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却比她的母亲还要坚强几分。遇到一些心怀不轨之徒,幸好陵月会些防身的武功,梁婉虽不会武功,不过贴身藏着一把能削金断玉的宝剑。到底是将门之女,别看梁婉娇滴滴的,手中的宝剑也曾刺死了两个心怀不轨之徒。
这一日,陵月打开了一个老鼠洞,里面搜出了不少米粮,并且还活捉了几只老鼠。这一带原本是陵州管辖之地,气候温和,土地又肥美,故此原本住在这里的百姓至少是衣食无忧的。而这老鼠洞里的粮食,也有不少。梁婉虽嫌恶心,却也将老鼠皮剥了,生火烤了吃。
从前锦衣玉食,然而如今却只能吃烤的鼠肉,梁婉心中无限凄楚。不过肚子饿了,没有盐巴的老鼠肉也让他们吃得津津有味。陵月嘴甜又聪明,她也已经打听清楚,小金州并未被叛军所攻破。而且占据小金州的正是梁婉的夫君,陵月、陵方的父亲君云逸。
而此处离小金州不过两日路程,很多附近的百姓都纷纷涌入了小金州之中,几乎人满为患。陵月和梁婉来的路上,几乎十室九空。看来战争对于百姓而言,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想到能见到自己夫郎,梁婉心中一喜,精神也是一震。
陵月对父亲的记忆是模糊的,君云逸长年打仗,每年只能见陵月一两面。其实她小小年纪,想到外祖父已经惨死,心中也满是伤痛。虽然和爹爹不亲,可是见到爹爹,她就又能再睡上那柔软的床铺,再也不用饿着肚子吧。暗中,陵月悄悄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
及到了小金州,此处三日才开一次城门,并且只在正午开放两个时辰。幸喜陵月等人来得恰是时候,今日正是入城的时候。再等两个时辰,城门就会打开了。梁婉在城外等候,心中却是又喜又悲。
然而等城门打开的时候,梁婉方才发现,这些守城的士兵以防止奸细入城为由,只允有本城户籍的百姓进入。而城墙之上亦有弓箭手蠢蠢欲动,弯弓搭箭,稍有骚乱,就会乱箭齐下。梁婉可犯难了,自己哪有小金州的户籍?
为难之际,梁婉就禁不住跟女儿商量,说出自己身份,让这些士兵知道,自己乃是君云逸的夫人。陵月却觉得不妥:“娘,我看不行。咱们又没有证明身份的信物,这些当兵的又很鲁莽,报出自己身份是下下之策。”
陵月年纪不大,鬼心眼儿却也是很多:“我看这些士兵说是检查有没有本地的户籍,可是如果给他们重贿,他们也还是会放人进去的。娘,不如我们也塞些财物,进去再说。”
刚才陵月就看到几个外地人塞了银子,得以进入小金州。她暗中翘翘嘴唇,爹爹带的兵,也不怎么样。
梁婉虽然觉得女儿多此一举,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也同意了陵月的决定。实则梁婉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加上一路之上陵月不断展露自己的聪慧,也让梁婉情不自禁的将女儿当做主心骨。
只见陵月虽然不过十二岁,一双眸子之中却是掠过了灼灼的光芒,格外显得早慧。
梁婉这次逃难虽然逃得十分匆忙,身上却也是带着一些财物。不过财不露白,这也让梁婉小心翼翼的将这些财物贴身收藏好。如今梁婉悄悄拿出一对红宝石的金丝耳环给了陵月。
“大哥,我家夫人是逃难来此,并且是城南张侯亲戚,虽无路引,还盼通融一二。”
陵月嗓音清脆,并且谈吐文雅,确实不同一般的百姓。那士兵微微皱眉,小金州城南确实有个张侯,并且家中十分富庶。随即陵月就将这一双红宝石的金丝耳环送上去,那守城士兵眼见礼物十分丰厚,口气也柔和了不少:“既然是张侯的亲眷,便快些入城吧。”
梁婉虽然打扮朴素,并且面容脏污不堪。不过逃难之人,自然也就是这种样子。
进入城中,梁婉方才好奇:“陵月,你如何知道,这小金川中城南有一个叫张侯的富户。”
陵月也有些得意:“刚才城外不是有一些小金州的百姓,我跟那些孩子聊天,知道城南有一个叫张侯的富户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怕这些士兵见着钱财,若以为我们是无依无靠的外乡人,见到厚贿就露出歹念,欲壑难填,就故意这样子说的。”
陵月小小年纪,却是如此精灵,让梁婉很是惊讶。她这才记得,自己母亲张氏,经常领着陵月在陵州城中行走,并且极喜爱这个外孙女。想到母亲张氏已经惨死敌军刀剑之下,梁婉也是禁不住暗中伤感。
进去了这小金州,此处长年有一支固定的兵马驻守,还算是比较安稳的。梁婉心下也安了几分,这一个多月颠沛流离的生活,对于梁婉而言,宛如梦魇。她自然极盼望见到自己的夫君,渴望着有一个牢靠的肩膀让自己依靠。
就在这个时候,一匹白马轻快的掠过了街道。只见马上的男人丰神俊朗,剑眉星目,生得高大英俊,偏生眉宇之间又有一股书卷味道。他既有文人的儒雅,又有武者的霸气,不是梁婉的夫君君云逸又是谁呢?然而就在君云逸的怀中,却搂着一个红衣的女子。那个女子眉目如画,艳若桃李,有着与梁婉截然不同的风情。就算是梁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容色更胜自己三分。如今那个红衣女子就偎依在自己夫君的怀中,脸颊飞红,眼波流转。任谁也能看得出他们两人感情亲密,关系非同一般。
梁婉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并且觉得浑身血液冰凉。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的赶到小金州,却看到这样子的一幕。当初君云逸求娶自己的时候,可是向父亲保证过,这一生会对自己一心一意,并且绝不纳妾的。她心中委屈之极,想不到自己带着一双儿女千辛万苦的赶过来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夫君在这里风流快活。梁婉纵然再性子柔婉,也是受不了这样子的屈辱。
梁婉正准备跑过去,呵斥君云逸的负心,可是陵月却是将她生生拉住,并不想自己母亲向前。
君云逸今天正抱着自己的小妾苏晴逛街,苏晴是个绝色美女,她容貌艳如桃李,气质却是冷若冰霜,然而这样子一个高傲兼美丽的女人却是在自己面前柔情似水,温柔之极。他心中对苏晴充满了柔情蜜意,也知道苏晴对自己的付出和牺牲。这个女子就是太爱自己了,所以方才如此委屈。
他自然没有留意到梁婉母子,谁会留意街边几个面容脏污的难民呢?他雪白的衣角在风中划过了一个优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