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的一声惊得胸口漏了一拍,瞧见哥哥膝前多了本奏本。
父君近日没得好觉睡,火气烧得一副低沉的嗓子开始沙哑:“且先看看”
哥哥抬手拾起滑到膝前不远的文牒,白纹朱底的牒面印了川州府字样。望了哥哥冷冷翻看文牒的模样,一双斜眉起了皱。暗暗琢磨,现下是七月,川州府呈上来的必是青黄不接的消息。悄悄爬进去,我的个头可矮了,爬到哥哥身边时立在御案边上的肖公公才惊叫一声:“哟,小祖宗怎么在地上爬”
哥哥与父君才注意到趴在哥哥身边的我,推开肖公公过来相扶的手:“父君,昨日你赐了女儿一串珠子。听宫里嬷嬷说老值钱了,女儿将这串珠子交给哥哥,请哥哥带去跟川府的粮商换粮食可好”
抬头对上父君抿唇笑颜:“孝渊,还不接过妹妹的心意”
虽父君说的是句笑话,却也是命令。呆呆的望着旁的哥哥朝上头的父君磕了个头,领命谢完恩的哥哥神色难喻朝我瞥过来,片刻后伸手抱起我:“苌凝”
笑嘻嘻的将手上的珠串子递过去:“哥哥,给”
我的全名衹央苌凝,同时也是衹央国此任国君第十五个女儿,排行老末。与我一母同出的哥哥排行老二,哥哥自小好管朝堂之事。连宫外头刚匍地的孩童都知道,衹央孝渊与衹央苌凝是异族人,虽承了一半的王族血脉,却连一个地地道道的衹央平民都不如。
“父亲,儿臣此去必少则数日多则一月”哥哥垂下的眉睫在眼窝下投了一片扇影。
“嗯”翻批文奏的父君微应一声,显得极其不耐。
“儿臣,意欲带苌凝同行”睁大眼看向案上的父君,距离得远,只瞧见父君嘴角颤得厉害。
“路途遥远,十五的身子向来柔弱……”
“两年前苌凝那场高烧,儿臣至今难忘,父亲政事繁多无暇照看苌凝……”还是第一次听到哥哥反驳父君,胸口下有些坎坷。仰首对上父君投来的目光,沉沉郁郁却仍是慈爱的。
“收拾妥帖些,去吧”
两天后,我跟哥哥带着两千万两银钱出城,去蜀中购买粮食。走的那日大王兄送我们到城门口,我与城楼上的大王兄挥了两下手算是告别。坐在一摇一晃的撵车,腾腾的出了久居的皇宫,那次是我十四岁前第一次出门,出了宫门瞧了外面浓色的山清透的水,便觉得满是亭台水榭假山楼阁的后宫甚为渺小俗气。
川府边界,哥哥让我领着仪仗队从官道经驿站一路滔滔荡荡的走。他单骑走小路先入境,我明白他是想查查川州府递上去的文牒,坐在足足摇了七日的撵车上暗暗为川州府台祈祷。不希望此次购粮赈灾的事有变故,依稀记得离宫前晚大王兄过来找哥哥下棋,脑子里朦朦肬肬留着大王兄最后一句:“代为兄向川州府台问好,母后也有好些年月没见过那位兄长了”大王兄说得甚为诚肯,意思也表达得颇为小心。大王兄为人向来小心,他代表的是一国储君,就连吃块糕点分几口咽都要按照规矩来。我觉得他活得甚累,累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没了规矩他要怎么吃喝拉撒。
仪仗队刚入边界,出了件吓人的事。一众乱民冲了出来,护卫队跟随行的宫人婢女乱成一团,若是山边的贼匪一刀砍死便了事。偏偏都是些百姓,此次前来还得倚仗他们,一入境便见血势必引起民怨:“流将军,让队伍退至一旁”
“是,殿下”
百姓打扮的人却不是百姓,在一众人路过撵车时出了乱子,本来停在路旁的车突然暴动。下意识抓紧窗棂,掀开帷帘,瞧见外面扛在肩上的锄头现在却成了锋利无比的武器。刀光剑影中三尺鲜血溅上紫色帷帘。也溅了我一身,惊心之余翻身随着巨震的马车滚下地。
头在撞到地面,眼帘闭上时瞧见三十来岁的青年壮汉为我挡开一把铁锄,青衫布衣角扫过脸庞时灵台已然混浊一片漆黑。
醒来却是躺在祖爷爷巡视民情建的行宫里。两重青幔帷帐外跪了一地的官员,抽痛的额头包了两重白纱:“流将军”草药味氤氲了一屋,闷得头泛晕。
“未将在”
“伤亡如何?”
“无伤无亡”
“哦,奏折拟了么?”
“已拟好,只待殿下过目,便快马加鞭送呈圣阅”流悟是哥哥一手提拔起来的,处事谨慎。
揉揉仍不清明的灵台,跪在外边的地方官员抖作一团,便是隔着几重纱帷也能看清伏地的一个个背脊颤着:“金府台来了么?”
“公主殿下,下官治理不当,损了殿下金枝玉叶之躯,罪该万死”为首一排的第一个管员连磕几个头,恐惧到嗓门也一并不太利索。还好我大抵能猜出他开口要说的,不过是请罪之类的。
在父王身边早已司空见惯,先发制人苦苦哀求你降罪,既使你有再大的怒气也不便发:“嗯,是该治你个罪”
“流将军把拟好的折子给金府台看看,没有失实的地方,便让父君定夺”我想我这额头也不能白在你川州府境内磕破,虽不能治你的罪,吓唬吓唬你也是该的。
“公主殿下,恕罪”躲在纱帷后面的床榻上,索性把吊在脖子上的狼骨坠掏出来玩玩,等把外面的人吓够了再说。我出生便带着的半截狼前腿骨,听哥哥说是母亲在弥留之际给我挂上去的。
等我把狼骨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摸挲了两遍才记起来,扫过我脸庞的半片粗布衣角:“流将军,本宫记得承蒙一位壮士出手,才不至于命丧此处”
“殿下,可是要见他”
“你去安排吧,还有让金府台领一众大人退下吧,本宫还有些头痛”笑着想此番会不会吓得这一众大小官员回家不安几日,若是能,哥哥的差事可就容易了。
连哀声都没有,满当当的一殿官员顷刻退了个干净。抬手捂上有些不适的额头,伸手招来宫女:“取面镜子过来”
“是”
镜子递过来时,里面的人确实有些狼狈。散了一头黑发,额中的白纱隐隐透出些绯色,听父君说我与母亲极为相似,特别是眉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正宫里的刘嬷嬷将我抱在怀里时说:“二皇子与十五公主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都是美人胚子。漂亮得像草原上一望无际的星空,纯粹自然不娇作,不似中规中矩娘娘所出的王子公主”
母妃是西北疆战败国进贡的众美人中的一个,受了父君点昭,在生下哥哥时才匆匆封的位份。哥哥的出生有点意外,听几个老嬷嬷当笑话说着,大抵是受了宠幸的妃嫔不是名门望族是不允许有子嗣,母亲受了宠幸也同别的美人一样喝了药,却在一个月后报了喜。当父君真正注意到母亲时,却也是母亲与父君缘尽。母亲是死于难产,为了保我平安降世,毅然的选择了赴死。
“殿下,人带到了”
“嗯,流将军,将折子烧掉罢”玩够便行了,金正中与母后有裙带,我怎能真动得他:“此事你先查查,无故涌出一批乱民,绝非无主子的”
“……”躬身的人未退下也未应声,依着流将军的性子。
“有眉目了?”能让流将军噤声的,怕是牵上了位大人物:“说吧,难道你还要等哥哥回来不成”
“未将不敢,活捉回来的武士全服毒死在牢里了,余下的百来个全是当地百姓,全然不知情,不过是受唆摆前来造势”
“查证身份了?”
“身家清白”
“现下是死无对证?”
“也不是”
“哦”我好笑的望向已经跪下了去的流将军,死人还能说话?活着的时候不想说,倒是死后便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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